□張朝林
秦嶺巴山懷中的陜南,是盛產(chǎn)玉米的,待到桂子飄香的時候,父親就要打來電話,就簡單的一句話:“你媽媽把玉米粒泡好了,等你回來磨漿粑哩。”
遙遠的記憶里,漿粑上桌的時候,也就是月圓的時候,母親為了營造節(jié)日的氣氛,提前磨好漿粑,待到中秋節(jié)這天晚上,母親就開始蒸漿粑了,等到鍋里飄出甜香味,漿粑蒸好了,一輪圓月剛好升起來,掛在院頭的桂花樹上。桂花樹下是團圓的桌子,擺著月餅、水果,主打是糍粑了,巧手的母親把糍粑做成菱角形、圓月形、愛心形。月光靜靜地從桂花樹間瀉下來,照在圓桌上,一家人圍在桌前,嗅桂香,吃漿粑,賞明月。母親講過多遍的《嫦娥奔月》,大妹子鬧著還要讓母親講,講著講著,一圈彩云圍過去,裹住了月亮,大妹子高興地說:“嫦娥姐姐出來啦。”
我工作在三百多公里之外巴山深處,兩三個月才回家一次?墒敲磕甑闹星锕(jié),再忙也要回家,一是團圓,再就是為的是那一塊漿粑,父親年老了,推不動石磨了,磨漿粑的任務自然落到我身上。
豐收的老玉米,堆滿堂屋,是一座金色的寶山,閃著光,散著香。那些似老非老的玉米,被母親挑揀出來,一粒一粒地剝下來,在清水中洗幾遍,再浸泡之后就可以在手推石磨上磨漿粑了。
母親把石磨清洗干凈,拿來推桿,石磨下放好接漿粑的木桶,我搖推桿,母親灌玉米,弟妹們?nèi)υ谑ブ車,石磨搖,嗡嗡叫,淡黃的漿兒糊糊從磨縫里溢出來,飄散著玉米的甜香,大妹咯咯笑,用食指蘸一點漿粑糊糊嘗,咂巴著嘴,母親笑呵呵,戳了一指頭大妹子,就唱起了歌謠:“搖石磨,搖石磨,吞下玉米笑呵呵。轉(zhuǎn)呀轉(zhuǎn)呀轉(zhuǎn)呀轉(zhuǎn),灑下玉漿流成河,做成一個圓饃饃,邀請嫦娥吃一個。”
漿粑磨完,現(xiàn)在的活路就是父親的了,大大小小的土壇子,洗凈,晾干,父親就一勺一勺地裝,等待裝完,蓋上蓋子,抹上厚厚的黃泥巴密封,一壇一壇搬到陰涼通風的后屋,這就是以后幾個月的口糧。
母親要留上一盆做漿粑饃饃的,母親將盛在黑土盆里的漿粑糊糊攪拌均勻,這時候,再舀來一碗米粒甜酒倒入,輕輕攪動,慢慢拍打,攏成一個凸面的小山丘,恰似一輪鑲著黑邊的滿月,豐盈盈,黃澄澄,一拍黑土盆,顫悠悠。捂上被單,放在陰涼處發(fā)酵一天,等到飄出玉米的香甜味就可上蒸籠了。
母親做的漿粑饃,有甜味、咸味、麻辣味,都是我的最愛。干荷葉用溫水泡開,剪成不同的形狀備用,漿粑糊糊里勾兌蜂蜜,包裹時再丟進幾粒蓮子和枸杞,至于咸味、麻辣味,母親在漿粑糊糊里摻上花椒粉、蒜蓉、蔥花、苜蓿、姜米、紅椒、綠椒、瘦肉丁,用線纏緊,甜漿粑饃形狀落成,可以上蒸籠了。
我給添火,母親給看氣,弟妹們圍在灶臺。灶膛的火,噼噼剝剝在燃燒,呼呼啦啦在歡笑,一股一股的火苗子,沖出灶膛,彎成一個紅紅火火恍恍惚惚的問號,這時候,蒸籠下的水開花了,咕咚咕咚地鬧,鍋四周跳躍著水珠,好似盛開的雪蓮花,簇擁著蒸籠。“扯火,讓余火慢慢蒸上十分鐘!”母親一聲令下,我趕忙捂滅了明火,等待漿粑饃最后的裂變。
真是奇怪,用荷葉包裹蒸熟的漿粑,奇香無比,荷葉的清香、玉米的甜香、米酒的醇香、調(diào)料的香味一起爆發(fā)起來,刺激人的味蕾。弟妹們喜歡吃甜漿粑,剝開漿粑饃,月亮形狀的漿粑,黃亮黃亮的,其中的調(diào)料裹在其間,偶爾就成了桂花樹、玉兔,還有紅的、綠的、黃的調(diào)料就成了彩云,妹子拿在手中,端詳老半天舍不得咬一口。
漿粑還有一種吃法,就是熬漿粑粥,陜南人最愛的。封存好的漿粑糊糊,可以存放多半年的,吃的時候敲碎糊上的黃泥,解開蓋子,就有一股酸酸甜甜的濃味道沖出來,這時候的漿粑糊糊變得金黃金黃,起著透亮的黏液,舀上一瓢,在開水鍋里熬,等到黏稠就好了,這種漿粑粥,甜中有酸,酸中有甜,酸甜可口,十分開胃,一口漿粑粥,一片臘肉,或者一口土豆粑粑,或者一口清炒四季豆,是一種最美的享受。
“賣——漿粑饃兒!”如今一年四季的大街小巷都有兜售的,喜歡漿粑饃饃的陜南人,總要循聲走過去,挑揀自己喜歡的味道。小餐館、大酒店也不甘落后,讓漿粑饃饃、漿粑糊糊走上餐桌,成為南來北往秦巴游客必點的佳肴,吃出濃濃的鄉(xiāng)愁。